爱晚亭是四大名亭之一,只有滁州醉翁亭还没去过。停车坐爱枫林晚,亭子修得太新,在亭上凭了一会儿,觉得远不如诗句美。当入秋之后更好看。
日子波澜不惊,心情不悲不喜,偶尔淡淡的忧伤如夜深里木兰花香隐隐约约,同学少年风流云散,又逢佳节少了踏游的兴致,端午一个人闷在家里读完了《伊利亚特》。
一万五千多行的史诗,叙事宏大,情节跌宕,只是阿喀琉斯实在算不得英雄,唯有他对帕特罗克洛斯的情意动人,守城的赫科托尔才真正可歌可泣。找出特洛伊战争题材的老电影来看,2004年德国上映的《特洛伊》拍得很好,英雄都有情有义,改编得也不错,人类不受神明的摆布;1956年上映的《木马屠城记》,把阿喀琉斯塑造成一个只知狠斗的蠢材,实在败笔。午间,煮了几个自己包的粽子当饭吃,绿豆配糯米不加肉,咬一口满齿清香,一下吃了五个。看着窗外的蔚蓝的天洁白的云和青翠的山,这样的好天气,关在房间里读书看剧实在不解风情,临时决定坐高铁从宜春到长沙,到岳麓山上走走,吹吹风。
“麓”是山脚的意思,南岳之足,可知山并不很高。从东门进,沿着山路一直走到山顶,脚程却不近。山顶挤满了人,清风徐徐送来几分凉意,不一会儿布下雨丝,浥湿了路上行人落脚处的轻尘。从云麓道宫下山,一路林木如帐,景致幽绝,岳麓山的风景若有一石,这里当占了九斗。至清风泉侧听溪水泠泠有声,捡起一块溪石,准备带回去写几个小字在上面:二〇二五年六月游岳麓山拾于清风泉侧。再往下是爱晚亭。从地图上看,爱晚亭下面就是岳麓书院,岳麓书院在山脚湖南大学里面,出了书院,山色就吞吐尽了。

看看天色尚早,又从清风泉拾级而上,到道中庸亭,又到极高明亭,直上到禹王碑。古亭今已不存,只有遗址,道中庸亭上只剩几丛萋草,极高明亭亦然,不时叶子底下传来斯螽的声,人一走近,声就停了。亭匾相传是朱熹所题,取自《中庸》中“致广大而尽精微,极高明而道中庸”,亦不存。朱熹这个人,学问高,有德操,功绩大,一言一行让人打心底佩服,只是学问做得太高显得太过古板,一闭眼就是老学究的形象,怎么也喜欢不起来。他的《诗经集释》我没看过,有人说好,有人说牵强附会,这两个亭名若真是朱熹取的,想见其人有时倒挺有意思。
禹王碑在衡山岣嵝峰,南宋何致拓摹其文刻于岳麓山,碑文九行,七十七字,蝌蚪文,我看了,一个字不认识,看来看去总算看出点名堂,发现字像人脸,有的张口大笑,有的眯眼微笑,有的一脸愁容马上要哭了,有的已嚎啕大哭,有狗杂种看《太玄经》之感。
禹王碑离山顶不远,视野开阔,凭栏而望湘江北去,橘子洲尽收眼底。湘江向北流入洞庭湖。寻原路下山到爱晚亭。停车坐爱枫林晚,在亭子上凭了一会儿,觉得远不如诗句美。转过一条小溪,见好多人在排队,抬头一看,四个字:岳麓书院。
书院布局雅致,景色清幽,在书院里徘徊良久,有一副对联很喜欢,记了下来:惟楚有才于斯为盛,沅生芷草澧育兰花。上联集《左传》《论语》句,下联出自屈子《九歌》,我还以为是出自《离骚》。余秋雨先生的《山居笔记》里有一篇写岳麓书院的文章,分析书院制度、发展以及历史成就,他说这个存在一千多年的庭院,是世界上最早的高等学府。余秋雨先生的文章气势有余,婉约不足,缺少散文轻灵之美,很多人说他写的不是散文。我倒觉得其文风直接唐宋八大家,有纵横捭阖的涛涛雄辩之风。韩愈以文为诗,东坡以诗为词,易安居士说东坡写的是“句读不葺之诗”,可易安居士的词未必比东坡居士写得好。人生而禀赋不同,各有各的风格,只要写得好,总归有人喜欢。
岳麓书院是北宋潭州太守朱洞所建,南宋的朱熹、张栻,明朝的王阳明等文化哲学大师都曾在此担任过讲师,哲学大师王夫之、启蒙思想家魏源、理财大师陶澍、军事家左宗棠、学者曾国藩都从这里走出。之前读过一本《陶渊明全集》,就是陶澍编的,考据明白,见识也好,日子久了,只记得其中一句:有风自南,翼彼新苗。我觉得也可以集成不太工整的一联:惟楚有才于斯为盛,有风自南翼彼新苗。
来源:消闲山房